W.M.R.

一个绝望的文盲

索尔先生内心真正的想法


索尔先生每周最喜欢的一天是星期四。
比如今天。
如往常一样,索尔先生在手机闹铃响过五遍后才从朦胧的睡意里挣扎出来,伸出一只因睡姿不好被压的酥麻的手来让个这吵闹的小恶魔闭嘴。
初夏清早七点的阳光透过被擦的干干净净的窗户投射在泛着油光的煎蛋上,索尔先生叼着一块略有焦黑的面包拖着地。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鸟啼的声音。
索尔先生窝在沙发里浏览着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电视节目,直到地板上能够映照出索尔先生俊朗面庞的水渍蒸发不见。
索尔先生从洒满阳光的房子里走出去到了同样阳光灿烂的宅院里。索尔先生的御前带刀爱犬戴尔仍然恪尽职守的在大门边巡逻,他摸了摸它的头,随即走到院墙的角落处拿起水管灌溉草坪和花园。
索尔先生其实还划出了一块种蔬菜的地方,最初索尔先生快活的想很快就能吃上完全绿色的蔬菜了,可是现在呢索尔先生觉得它们作为并不十分好看的观赏性植物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急于邀宠的戴尔紧紧的跟在索尔先生的身后,摇着尾巴蹭着索尔先生的裤脚。

“索尔先生每天都会从这条路上经过呢。”花店的少女这样想。
索尔先生正穿着打理整洁的西装,背着挎包走过这家每天都会经过的花店。
索尔先生会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向花店的美丽少女打个招呼问声早安,在周末的时候还会买一束鲜花。这几年来都如此。
索尔先生刚刚来到小镇上时害羞的躲在花丛中的小姑娘如今也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漂亮女子。索尔先生倒是一点也没变,像一个修行的浮图般日日如常地走过街巷,他每一天对每个人都是微笑着的,这一点更让少女失落的紧。
不过今天才是星期四啊,花店的少女略微有些失落。
像这样的花店在偏僻小镇里并不多见,但在索尔先生居住的这个宁静浪漫的小镇里,许多人都会买花,送给别人或者插在家里当作装饰。当然,在这个大部分人都有院子的镇子里,种子的销量比花要好一些。
另一位穿着整齐西装,顶着收拾过了头的发型的先生急匆匆地跑到店铺门口买了一束玫瑰,恰巧挡住了少女欣赏索尔先生远去的帅气背影的视线。
“这种不好好做准备的人啊,一看就不怎么可靠。”
“多希望有一天索尔先生也能给我献上这么一朵美丽的玫瑰啊。”少女半眯起眼,轻轻抚摸着怀中熟睡猫咪的皮毛,沉醉在甜蜜的希冀中。
索尔先生是镇上最好的单身汉,每个成年未嫁的姑娘莫不在心中为之留下一隅。索尔先生不仅是人长得英俊又勤劳肯干,而且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镇公所的干部,镇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帮助,听说明年就能参加镇长的竞选了。更何况,索尔先生的父母早已去世了。
不过奇怪的是,正在适婚年龄的索尔先生似乎没有参加过什么约会,也不曾听闻他和哪家的姑娘相好。
“莫不是他早已心有所属了吧。”
少女将猫咪放回铺着纯白色天鹅绒的小筐里,拿起水壶打理起眼前娇艳欲滴的花朵,让几位忙于劳碌的先生们为之驻足片刻。
“索尔先生要是能喜欢上我该多好啊。”少女如是想着,期待着明天能再次在这条街上遇见他,期待着周末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

“那个家伙,为什么每天都是精力充沛的啊,他难道是什么新兴科技搞出来的什么类人机器嘛。”镇公所里的男同事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低声嘟囔着。
宁静的小镇里是发生不了什么大事的,公所里的其他同事一天只忙着谈天,直到日期逼近的时候才幡然醒悟火急火燎的去工作。
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在索尔先生到来之后变得更加悠闲了。
索尔先生包办了镇公所内除了清洁之外所有他力所能及的事物,一天跑前跑后的大忙人连话都很少说,遇到难得无事的时间他便是连隔壁大妈家阿猫阿狗失踪了诸如此类的事也要管一管,也难怪镇上的人对他都是敬爱有加,连一直刚愎自用的老镇长也对他是赞不绝口。
“请问你们谁见到这个月的预算报表了?”索尔先生难得开口,却也三句话不离公事。
“啊,没看到啊,我说你还是歇一会儿吧。”一位男同事用轻佻的语气道。
“那好吧,我自己找找。”索尔先生用一直不变的平淡语气回应了他。
不过他这一说倒是发动起了公所里的女同事们帮他寻找起来。
“为什么这个家伙哪里都比我强啊……”男同事不甘地撇了撇嘴,心里的嫉妒之火又升腾起来,“谁知道他装的这么正经到底是要干什么嘛。”
索尔先生还在到处查找着,生怕自己闲下来一分一毫。
“呃,是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女卫生间里的啊。”副镇长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手中晃着的俨然就是那份报表,“赶紧自首,不然扣工资。”
一时间大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啊,是弗莱吧,我刚才看见你鬼鬼祟祟的在女卫生间门口干什么呢!”
“是啊我也看见了,弗莱你为什么要欺负索尔先生这么好的人啊。”
“呃……”
被说中的弗莱一是语塞,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个音,捂着脸灰溜溜地逃去男卫生间了。
“那个家伙真是奇怪啊,叫他休息都不听。做那么多又不会加工资,真是的。”弗莱狠狠用冷水抹了一把发红的脸颊,心里盘算着怎么向副镇长和那个讨厌的家伙道歉。

“索尔真是个好孩子啊!”山上守墓地的老大爷也这么说。
每逢周末,索尔先生就会带着几束鲜花上山来墓地,据他说是为了纪念一位故去的友人。
守墓的大爷是见惯了人间风霜的人,选择这样一个没人来的荒僻住所是为了远离尘世浮华安度晚年。两年前搬来的索尔先生是镇上年轻人里唯一愿意上山扫墓以及和他这个糟老头子闲聊的人。
他也乐意在下午太阳正高时到来,和老大爷沏上一壶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斜阳向晚时才拿着鲜花向坟头上走去。
索尔先生总会嘱咐老大爷不要跟着他。
“男人总是会害怕别人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吧。”老大爷对此表示理解,毕竟以前的自己也是如此啊。
今晚的天黑的有些早,密布的乌云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暗夜并不安宁,哪怕是初夏,远离城市的荒凉小镇里的夜风仍旧是冻得刺骨。
索尔先生还没有回来。
远方的深山里隐隐约约传来狼嚎的声音。
老大爷抄起了根木棍往墓园里走去,保持了年轻时候的警惕和敏捷,从旁边长得已有一人高的杂草里静默地望着坐在其中一座坟前的索尔先生。
傍晚的风声着实喧嚣。索尔先生在低声向面前的坟墓喃喃着什么,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胸膛。
直到夕日欲颓,星斗漫天的时候他才缓缓站起来,他的腿已经坐麻了,扶着一旁的槐树站定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伐,将自己带来的花插在了墓园角落的空地上,又呆立了一段时间才快步离开。
他插下的花有些枯萎凋零了,有些能活过来,其中的一部分还会被老大爷移栽过来装点自己的园子。“权当是先给自己的坟墓上鲜花喽。”已过古稀的老爷子早已勘破生死,跳出人界之外了。
他觉得,常来看他的索尔先生也着实是个看淡生死功名的得道之人。
至于他来拜会的故人,是个镇上的大学生,三年前在城里深造读书的时候遇到意外去世了,家里人没找到他的遗体,为他立了个衣冠冢,随便拿了块木头写上名字充当墓碑之后便草草了事,除了索尔先生,大概也没什么人来祭扫过吧。
“他以前是索尔先生很好的朋友吧。”
自愿来到这个偏僻小镇里的人大都是自我放逐,背负什么或逃避什么的人,守墓人自己便是如此。
“难道说,索尔他……”罢了,自己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是别乱猜了。
“唉,索尔,也算是个好人吧。”

索尔先生回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倒在卧室里填充着棉花和弹簧的松软大床上。
不想吃晚饭。
院子里和自己一样饿着肚子的戴尔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无力的哀嚎,明明平常这个时候它温柔的主人都会递上狗粮,再把它光滑的皮毛从头到尾摸上一遍,再挠几下它的肚子,让它在地上打着滚笑闹。
索尔先生堪堪能够用胳膊撑起身子,坐在床边凝望着窗外黑暗静寂的空气,邻家的等又亮了一盏。
夜是昏暗的,惨白的月半遮半掩地躲在稀松的云层里,只能照亮其周围的一圈乌云,像一只静默地观察着众生的眼睛,却并不能揭露眼前无穷无尽黑暗中隐藏着的东西。
索尔先生又倒回床上。
这样的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自己?
摘下了面具,或者说,带上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副面具的索尔先生,并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索尔先生内心有很多想法,有很多只能被隐藏在心里,在故去的年月里,在夕阳斜照下无人的墓园里的想法。
比如索尔先生其实很懒,每天做好家务只是为了一些时候不会被杂事缠身。
比如索尔先生拼命工作并非是为了追名逐利,而是不想在自己闲暇的时候沉溺进不断涌出的过去的回忆。
比如索尔先生两年前自愿调职来这个偏僻的小镇是为了逃避在城市里并不顺利的生活。
比如索尔先生去祭奠的故人是他曾经的恋人,被逼无奈投河自尽。
比如索尔先生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恋人站在河边,却被自己的恐惧绑在了人群里。
比如索尔先生一点儿都不能算是个好人。
可是呢,在明日的太阳升起之后,花店的少女依然会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充满希冀,公所的同事依然会把他当作竞争对手来故意找茬,墓地的老人依然会用难以言说的平淡眼神看着他。
所以说,索尔先生内心真实的想法其实是并不存在的。在这个由粒子和物质而并非思想所构筑成的世界里是并不存在的。
“啪!”
索尔先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翻身起来去给门外哀嚎的戴尔准备晚餐。



评论
热度(2)

© W.M.R.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