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M.R.

一个绝望的文盲

闲谈

        我向酒馆老板要了一碗酒和两碟小菜后,便坐在了靠窗的一个僻静的位置。慵懒的休息日午后的小酒馆人声鼎沸,不远处的一张大桌子上,许多抽着烟斗的老男人聚在一起赌钱,时不时发出一些或欣喜或哀痛的喊叫,伴随着之后爆发出的哄堂笑声。离我更近的那张桌子上的一个年轻人在对他的同伴诉苦,许是我坐的比较近,听见他在抱怨老爹病了,家里的人叫他帮忙照顾农事,硬要他从高中辍学,还不让他去城里打工。
       小村子里的人着实可怜啊!我心里默默地想。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今天老天爷就像个不懂勤俭的败家媳妇,把油一桶一桶地向外泼。我自然不想回旅馆享受潮湿的墙皮和发霉的棉被的味道,从门口的大爷那里胡乱要了一把破伞后,便找了这个看起来人味儿十足的地方虚度光阴。
       作为一个在城里养尊处优,虽然不比万恶的资本家家里的小少爷但也算中产阶级子女,上过大学,读过研究生,举止优雅气质不能说高贵也能算不俗的城里人,如果不是陪女友来见父母,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种偏僻到打开地图都找不见的小村子里来的。黄酒的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我葛优瘫在有点硌人的木制椅子上,怎么看怎么像劫了点小钱出来快活的小混混。
       女友说她要去看望她的二伯,还说什么都不让我跟着去,啊,我现在终于感受到留守妇女,呸,妇男的悲哀了。有人拉开我对面空着的椅子坐了下来,还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喂,我还没醉好不好。
       “你来干嘛,不去看望你的各路亲戚去吗?”鬼知道我这句话问的多像一个被冷落的小媳妇。
       “看完了啊,你不高兴我就再去一趟。”说完她就迈开腿,一副要走的架势。我这个女友啊,完全就不是教科书里说的温柔善良,相夫教子的中国传统妇女形象。反倒属于那种比爷们还爷们的,你怼她一句她能反怼死你的那种。反正我就是喜欢她,不服来咬我啊。
       “哎哎哎别走啊,大人您好不容易回来了,小的我等你等得快无聊死了。”我赶紧站起来握紧身边人的手,生怕这个说到做到,言出必行的女人再从我身边溜走。
       “放心啦,我不会走的啦,外面下着这么大雨呢,我再出去那真是脑子进水了。”她对着我笑了一笑,却终是挣开了我的手,向柜台走去,“王叔,来碗酒,顺便要一碟茴香豆。”
        “你知道吗,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见她回来了,我笑着和她打趣道。
        “少跟我掰扯那些有的没的,好像就你读过书一样啊。我倒想看你怎么用沾着黄泥的手爬回去。”她虽然这么恶狠狠地说着,但眼角流露出的笑意也被我一览无余。我媳妇儿家里是经商的,算是这村里的大户,她又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自然待她珍贵的紧,给的教育都是唯物主义人权至上之类先进的教育,送她去城里上大学不说,也没把她像其他村里姑娘一样,十七八就给嫁人,这不才让我得着机会嘛。
         眼见着她的酒和菜都上来了,她啜了一口,然后跟我说:“嘿,我这儿有个故事你听不听?”
         “好啊好啊。”恋人的请求怎么可能不答应?何况我也无聊的要死了,就差自己和自己猜拳玩儿了。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今天去的是我们家族的祖坟。”她平静的开了个头
          “啊?你不是说你看二伯吗?”
          “我爹一直说他是家里的独子,但其实在他之上还有两个哥哥,我大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被从城里来的坏人给拐走了,我二伯早都去世了,家里人连他的尸体都没找到,我这次去的,也只是个衣冠冢罢了。”她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似的,自顾自的讲下去,不过现在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带我去了。
          “你就这么肯定是我们城里人拐的?”我显然关注错了重点。
          “你先听嘛。我二伯叫陈守正,说起这个名字也许村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但如果说起大狗子这个名字,那肯定在我们村里是家喻户晓的了。大伯出事的时候他还不懂事,他从小就被当长子养,农活打猎修房顶他样样都会,虽说大字不识几个,但身体素质堪比运动员。
        “让他出名的是在十几岁那年,家里的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拖走了。当时家里生活拮据根本受不起损失,气不过的他大晚上提着一把柴刀拿着火把就循着血迹进了后山的林子,第二天就见他浑身是血的回来了,他跟家里人说他把羊找着了,顺便杀了三匹狼,让家人把狼皮带回来还能买点钱,说完他就晕倒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全村闻名了。”
        “哟,你们在说大狗子的事儿嘛,我也要听我也要听。”酒馆的老板走过来,拉了个邻桌的椅子坐在我旁边。
        “王叔你说笑了,这故事还不是你给我讲的啊,您可是经历者啊,万一我在你面前讲错了不就太尴尬了?”她笑着摆了摆手,“不如您讲吧。”
        “我第一次见大狗子的时候也是在这家酒馆,这可是家族产业呢,当时遇见他的时候我躲在我姐身后怯生生地叫了声守正哥,他摸了摸我的头,跟我说让我和我姐一样叫他大狗子就好。当时谁不知道他喜欢我姐啊,隔三差五就往我们这边跑,不过他也是个大好人,帮我们家赶走了好几个闹事的小混混,打晕了好几个发疯的酒鬼。然后后来呢……”
         “后来呢?”见他不说了,我下意识地问。
         “哎呀我看这位小哥在意的可不只是故事呢,是吧,小陈?”老板暧昧的看了我和我媳妇一眼,“再打扰你们可就是我的错喽,还是小陈你说吧。”说完这大叔就跑了,留下我和脸红的媳妇面面相觑,啊我媳妇害羞起来好可爱。
         “嗯那我们继续。”她避开了我直勾勾的目光,盯着黄酒里她的倒影说了这么一句想要解除尴尬。我也确实对故事很感兴趣,点了点头让她继续,没有在说什么让她更害羞的话。
          不过她给我讲这个干嘛……
          “那时候村子里时不时就丢人,包括我大伯,许多人家里的孩子都丢了,从刚会走路的孩子到十五六岁的姑娘,村里人几次熬夜去抓,但都没找出个所以然。后来春,也就是王叔的姐姐,也丢了。我二伯一直在帮村里人调查这件事,听见他喜欢的姑娘也丢了,在村里守了好几晚上,然后提着那把砍狼的刀就去了一个村干部的家里。
          “那村干部是个上头空降的,听说仗着权位干了许多让村里人不满的事,二伯提着刀去的时候魂都吓出来了,颤抖着说人给他卖到城里的哪里哪里去了,二伯就和王叔一起去城里找人。顺便说一下,二伯也没敢杀那个混蛋,后来他又混了几年被我爹给举报了,果然见过大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
          “结果他们真把人给找着了,在城里一家酒楼里,我估摸着也就是干那种下流事的地方。他们找到了老板,二伯直接一个猛子扎过去就把那混蛋给,摁地下了,打了几拳后那混蛋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二伯,酒楼老板站起来冷笑着说你们村里人真是傻,丢几个人有什么可来找的,白白过来送死。我二伯却一点没怕,对着吓傻了的王叔说是啊我们村里人就是因为以前太傻了才被你们这帮混蛋看扁了的,那老板倒也没生气,从抽屉里拿了一沓钞票扔给他,说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你们拿着这些走吧,你猜我二伯说了啥?”
          “说啥?”
          “他说,滚你妈的蛋,然后就冲上去了,然后就听见'砰'的一声。
          然后她慢悠悠地喝了口酒。
          “我二伯不愧是杀过狼的人,本来瞄准脑袋的枪子硬是被他躲了过去,不过也打在了肩上,倒是那老板被后坐力给震得不轻,枪都掉了,瘫在墙根里,被我二伯冲上去砍了。后来他们在一间小房子里找到了春,二伯说让她回去,她说她已经没脸回去也不配嫁给他了,春也是个贞烈的女子,说完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王叔说我二伯当时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口中念念叨叨的说他干的这是什么事儿嘛,把人杀了找的人也死了。他把那把枪和一沓子钱交给王叔,让他回去替自己给爹娘道歉,然后就把柴刀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所以这就没了?”从小只看美好的童话故事的我突然听到这么一出悲剧也是被震撼到不行,希望能稍微听到点转机什么的。
          “我二伯的故事就没了啊。不过还有个小尾巴,你要听吗?”她故意和我买了个关子,却笑的十分诡异。
           我连忙猛点了几下头,完了,我感觉自己被个姑娘给调戏了。
           “后来啊,我爹就靠着二伯给的钱发家致富了,村里也再没有丢过什么人。虽然我爹一直不赞同二伯的那种暴力的方法,毕竟当年报道的时候也是被说成了洪水猛兽,极端恶劣事件之类的,反倒给咱们抹了黑。不过爹最后还是让那些坏人都得到惩罚了。
           “爹一直和我说,咱们不重钱不重权只重情是好事,但也不能因为没知识没头脑被人给看不起啊。所以我才要到城市里上学,所以我才能遇见你,把你带回到这个我出生的村子里。”她温婉地对我笑着,抱着一些幸福的期待看着我,我望进她略有些迷蒙的双眼,一时无法自拔。
           雨已经停了,酒客们也已经离去,回到他们忙忙碌碌却充实的生活中去了。
           我牵起她的手。
           “所以说啊,以后你不管是见亲戚,去墓地,下地干农活儿,在家里织布,都得带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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